中的山水之所以与其他人不同,是因为他的弦上有沧海桑田的气概。他的乐声里是想象,想象延绵不绝的山峦经历千百年间的风雨,想象烈日骄阳,雷鸣电闪,想象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……
所谓的厚度,就是“时间”。
妙微之后,很少再有琴师能以这样的气概来弹琴了,
竟陵乐派也早已凋零,但偶尔还是有人——譬如说教授冯嫣琵琶的师傅,会被这样的古仁人吸引,忍不住向自己年轻的学生一再夸赞。
“真好。”冯嫣忍不住叹了一声。
“我原先每每想起贺公洛水摔琴,都觉得有些可惜,但后来又慢慢明白了一些,若是已经失了这世上的知音,便是有再好的琴作陪,也没有什么意义。”狄扬轻声道,“这样想想,也便能理解了。”
“也未必是因为少知音。”魏行贞轻声道。
狄扬看向魏行贞,“魏大人觉得是什么原因?”
“因为这样的世道根本配不上妙微的琴,”魏行贞低声道,“与其让独幽继续存于世间,不断辗转于他人之手,不如摔了干净。”
一道撞击声从几人近旁传来——三人循声而望,见一皓首老翁斜斜地靠在门栏上。
狄扬一怔,“贺公。”
冯嫣也站起了身,她站在魏行贞与狄扬的身后,小心地打量着眼前人的模样。
贺夔老了。
他的模样与冯嫣想象中的相去甚远。
虽然贺夔今年才刚刚过了五十四,但老如树皮的脸和枯朽的十指,看起来与古稀之年的老人别无二致。
他身型干瘦,弯腰驼背,耷拉着老皮的脸上挺着一个线条硬朗的大鼻子。他面如死灰,可脸颊和鼻尖却都是红的,可能是因为醉酒,也可能是因为晒伤。
贺夔的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服,两排肋骨随着风还有他的动作而时显时露。
这异乎寻常的消瘦牢牢抓住了冯嫣的视线,因为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,看起来都像是薄薄的一层皮直接糊在了骨头上。原本颀长的身型则因为佝偻的体态而失了一切风采,看上去像是一个街边的流浪人。
然而他的眼睛……大抵是因为眼眶深陷,所以贺夔的眼睛看起来异乎寻常地大。
这双眼睛明亮而有力,可却很少在具体的人身上停留。贺夔好像永远都在目视前方,仿佛在他面前,有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世界让他凝视。
冯嫣望着贺夔身上的气,一时间有些动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