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魏行贞和狄扬一道从屋中折返。
冯嫣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,然而望着魏行贞怀中抱着的琴,她又微微怔住了。
这古琴的琴面黑红相间,其间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相互交织,龙池上方有篆书雕刻,只是晃动之中看不清具体字样。
冯嫣上前,“等等……”
魏行贞停步。
她终于看清了,上面刻着“独幽”二字。
冯嫣屏息,半晌才道,“这……这是独幽七弦?”
狄扬点了点头,“正是。”
“这样好的琴,为什么要收起来?”
狄扬轻叹一声,“正因为是好琴,才要收起来,免得贺公睹物思人,凭添愁绪。”
“……能让我好好看看这琴吗?”
狄扬有些意外,“当然可以……公子请。”
……
三人重返室内,魏行贞小心地将独幽琴重新放在了琴案上,冯嫣跪坐其前,再一次屏住了呼吸。
世传独幽琴有两架,一架凤嗉式,一架灵机式——这两架古琴,均出自一千二百年前竟陵郡的妙微道人之手。
他制的古琴大都身长三尺六寸五分,宽象征一年的岁日;琴宽六寸,寓意六合;琴厚两寸,比自天地阴阳之气;琴面上,共十三个琴徽,乃指寻常十二月与闰月。
妙微道人是竟陵乐派的开创者,在琴艺上造诣极高,可惜天妒英才,在二十六岁时便因病去世了。
临终前,也不知道为什么,妙微在自己的山居放了把火,将自己羸弱的病躯连同他亲手制作的十三把古琴部付之一炬。
虽然时人奋力抢救,那场大火还是烧了三天三夜。
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,火灭之后,人们在余烬之中发现了两架完好无损的“独幽”——浴火之后,两架木琴非但没有化为焦炭,反而像是被镀上一层水波似的清漆。
独幽之名,从此声名大噪。
千百年间,两架独幽辗转多人之手,始终被有缘人悉心保存,直到前楚覆灭,大周建国。
在那场连绵七十年的天下动乱之中,两架独幽也从此销声匿迹。
再后来,贺家寻得了其中的一架——那正是贺夔在洛水边弹奏并砸毁的灵机式。
冯嫣做梦也没想到,自己此生竟有缘见到另一架凤嗉式。
“我记得《潜确居》里说,古琴以断纹为证,不历数百年不断……”
她的手轻轻抚过琴板,心中近乎沸腾——
琴面上的梅花断纹,是断纹之中的最古;
梅花断中,又有横截其面一寸或半寸的纹路——那是蛇腹断;
边沿处,纹路圆大,如浪如麟——是龙纹断;
且方才匆匆一瞥,琴背上还有细如千百发丝的牛毛断……
冯嫣抬头,轻声开口,“这难道……难道是真品?”
魏行贞平静地点了点头。
见冯嫣在这件事上竟也如此激动而克制,近旁的狄扬忍不住莞尔,顿时也生出几分知己之感。
“我第一次见到这琴,也和公子一个反应。”狄扬望着琴叹道,“当年贺公在洛水边摔琴之时,我尚且年幼,那架灵机式的独幽,我是再见不到了……没想到竟能在魏大人这儿遇到另一架凤嗉式,实乃三生有幸。”
冯嫣没有说话。
对着眼前跨越千年的旧物,她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,仿佛与那位传闻中的妙微道人在交错的时空中重逢。
妙微道人的琴曲大都在写山水,但又不局限于一山一水,琴声往往从静处起势,而后石破天惊,风云交汇。
冯嫣记得,从前学琴的时候,她的师傅常常说,竟陵派的琴曲是有厚度的,幼时冯嫣不懂这句话,后来慢慢咂摸出了味道。
妙微道人琴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