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音庙里,密道口打开后,暮青牵着马先行,元修随后。狭长逼仄的密道里,油灯引路,不知尽头是何方。
暮青头前带路,左拐右绕,熟门熟路。
“为何愿救我娘?”不知走了多久,元修出了声,声音在幽深的密道里显得低低沉沉。
暮青回头,见元修牵着马,油灯跃动的火苗晃得战马高大的影子飘飘忽忽,男子立在那影子里,眉宇间沉郁压抑。暮青皱了皱眉头,“你不相信我,为何要跟我过来?”
“我想知道你是为了谁。”元修沉声问。
他信,信她看重律法珍视人命,哪怕谁真的有罪,也由不得私判,这一点,他从未怀疑过。但他想知道,除了她的信念,她是因为什么才想救人。
为了那人的江山,还是为了他?
“为了步惜欢,他答应过你,若有今日,必赦元家妇孺,我岂能让他失信?为了你,战友的娘亲被人劫持,我岂能不救?为了我自己,元谦与我有杀父之仇,我江北水师里有九个将士死在他手上,救下人质便可挫败他的阴谋,我为何不救?”暮青看不清元修的神情,但在水师大营里,他那沉郁的神情她看了半日,不必看都知道他是何神情。
于是,暮青沉声问道“我得可够清楚?”
元修沉默以对。
“可够清楚!”暮青不由元修再沉默,他的心事太多,闷在心里一年,早就憋出了病。
她的锋利逼人让男子笑了声,自嘲道“清楚!早就清楚了,只不过是我执念太深。”
那人是那人,他只是战友,其实她早已明言,不过那时她未嫁,他便执拗地不肯放手。可是,当他再回来,她已嫁作他人,从今往后,或者早在一年前,他就只能是战友了。
“你何时拜堂成的亲,怎不请我喝杯喜酒?”元修笑了声,笑出了痛苦的意味,“你与人拜堂成亲时,我就在盛京城里,为何不告知我?至亲逼着我,朋友避着我,你们何时考虑过我的感受?我不想要的非要给我,我想要的却得不到。”
“你得到了十年自由自在的日子!”暮青不想看到元修再钻牛角尖,那晚她和步惜欢拜堂成亲乃是临时起意,次日元修就回西北了,根本就来不及。他在关外遇刺后,西北军未用一兵一计,眼睁睁看着五胡部族统一,为的就是回来见元谦,可见元谦的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。这一年,他把许多事都埋在心里,已经困住了自己。
“元修,你生在元家,忠孝难以两全,但至少有过自在的日子。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有这样的十年吗?我希望我爹活得好好的,让我可以再陪他十年,但是难以得偿所愿。朝廷结党营私,民间匪祸连年,民不聊生,多少百姓希望有十年的太平日子可过,可谁得偿所愿过?人生在世,谁无愁苦?得不到的就是好的,得到的倒忘了,这是病,得治!”
“那十年,你精忠报国,胡人的铁蹄一次也未踏进过大兴
!西北的百姓记得你,三十万将士敬重你,你不是什么都没得到!你的抱负,你的功绩,下人看得到!至于我,我是有些事瞒着你,可这条密道我没瞒你!”暮青一指脚下,袖风扑得油灯火苗噗地一晃,少女的清音贯耳,在幽长的密道里回荡不止,“我带你进来就是信得过你,我瞒着你的事,你记得,但愿我信你的,你也能记得!”
暮青罢转身便走,这些话本不该此时,但元修将自己困得太深,只是今日局势紧,她的话也只能到这份儿上了。
油灯照不尽幽深的暗道,少女的身影在灯影里远去,那雪袍银甲的身影如一幅久存的古卷,渐渐泛黄,模糊了画中颜色。
少女渐行渐远,立在原地的男子也渐渐被幽暗吞噬,不辨身影。
是,你是信我,也可并非只因为信我……
元修低着头,在暮青转过密道弯处时牵马跟了上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