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·昨夜听风打玫瑰(2 / 4)

蚀月编史 露山 5219 字 2020-05-12

亡的是自己的都城,唐是自己的故国,她无处可去。

安禄山带人冲进宫禁,掳掠尚未逃走的朝官百将、乐师舞者,皆送往洛阳新都。萝瑟奴也在其列,路上即遭叛军轮番玷侮,坐车来到洛阳时,腹中怀着一枚女胎。她惊辱无处道,亦无从打落这苦果,胸闷气短熬到五个月大,仍然强打精神。安禄山设宴大庆,旧时同事共坐一席,被迫为叛军歌舞庆功,人群迟迟不肯开奏。乐部长老雷海青此时站起来,将琵琶摔碎在地上,向着天子出逃的西方长跪恸哭。

雷长老即遭当席肢解,哀鸣响彻殿堂。萝瑟奴坐在暗处,连眼泪都流干了,还要在黑云压城中继续吹奏。筵席中段,她见几名方响和箫踉踉跄跄逃出大厅,也乘乱摸索出去,夜色中慌不择路逃进竹林,遇到另一位故人,那是旧时的吏部郎中、给事中王维。

摩诘居士善弹琵琶,与雷长老何等熟识,萝瑟奴撞见他时,见他也在无人处暗自垂泣。彼时他扮成哑子,不欲向燕王效力,被安排在殿外的寺庙隐居。见到萝瑟奴,认出她是乐班里很受宠爱的女乐师,知道她是真正的哑口难言,拉住她一起哀哭良久,似是对她说的一般,絮絮讲了很多旧时与雷长老一起切磋对饮的事情。大概讲给谁听都不好,讲给异国的哑女听却万无一失。摩诘先生也不过是人,何不惜命,在此伪装成哑者已是他无奈之下的险着,更不能泄露给第二个人。

萝瑟奴也有无法对别人开口的惨事,她知道给事中善解人意,是个信得过的前辈,待他心情稍稍平复时,她怯怯地拉过他袖子,一手指着小腹,咿咿唔唔地比划。可惜男人究竟不洞察,以为萝瑟奴腹中饥饿,二话不说便抛下她折回自己的寺居内拿了一碗冷粥、两个馒头回来,只看到萝瑟奴蜷在地上嘤嘤而哭。

她接过先生手中的粥食,垂泪颔首示谢。她不算饿,但不知为什么,从给事中手里接过的这碗粥总好过叛军宴席上的鱼肉。刚才先生离去的那段时间,她心中又念想无数回,或许还是不要告诉先生的好;以他的心性,把自己的困顿告诉他或许是拖累了他。

于是萝瑟奴不住地哭着吃完那顿饭,将空碗还给王维,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,默默离去。

身孕已有六个多月,纵使她始终用琵琶遮挡、穿再宽大的服装,也快要遮掩不住。好在她身体康健不甚呕吐,乐班中竟然直到她有孕七月方才有人察觉,那时早已有与她同运的数名悲惨女子投河自尽了。她自小意志非常,承受过许多辱骂折磨,这一次也未能将她这朵野玫瑰打落枝头。本来就是夷人,况且从来不善交际,同事发觉她有孕,无人照拂她,以至讥讽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死节。

这才是她那时忽然动摇、想要将自己受孕的事实告诉王维的真正原因。身体受辱,不过是她身为女子在战争中十有难免的苦痛;被同僚百般白眼,才令她痛不欲生。事已至此,她如今被困在乐部,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王维先生,自己和腹中这个孩子的命运将成风中落叶,凶多吉少了。她为此唯有出演时胆敢痛快地哭一会儿,总借管弦丝竹喧嚣时分隐藏哭声。到了第八个月底,安禄山宫中要演霓裳羽衣,那是玄宗亲笔,乐班中无人情愿演奏,不知是谁的一只手便将萝瑟奴从人群里推出去,说道“这是班中最善此曲的琴师,燕王即席倾听罢!”

她摔出乐席去,另一手将她搀扶起来,她抬头看去,是被迫入席的王维。他见萝瑟奴大腹便便,这时才明白三个月前她所指为何,面色中许多愧疚。他从乐班那里劈手夺过一把琵琶,拉着泪眼朦胧的萝瑟奴坐到自己席边,一字未讲便开始调音,正是《霓裳羽衣曲》。萝瑟奴举铃为其伴奏,长泪不止。那时候燕王目力衰退,经常因此大发雷霆,萝瑟奴深知自己哭声败兴,恐招杀身之祸,但死前能与先生合奏最后一回,再听一回那盛世舞曲,她也情愿。

果然,宴席后,萝瑟奴便受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