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·蚀月(2 / 4)

蚀月编史 露山 4808 字 2020-05-12

芳叔无须苦恼吃饭的事。我这里没有饭吃,会有人送饭来给我吃。”

我混沌了片刻,猛地明白残月的意思,不禁更是忧心忡忡“月娘,你莫非归顺安禄山之流了?”

残月低头写字,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
我哀道“纵使你要找天子报身世之仇,又何必沦落成篡权小人呢。我们武氏与李家的血海深仇,要靠个屠杀忠良、残害平民,一心想着称王称帝的鬣狗之辈来报,坐实我们武家叛党的名声,这段仇报来有何风度?”

残月沉默一阵,应道“若是皇帝继续当下去,月娘就算坐以待毙,史官也究竟要说我是逆臣贼子。唯有将李家人杀个干净,才能洗脱这等罪名。更何况,芳叔觉得这七百人中,有几个在乎我是篡权小人还是报仇君子?养活他们的是安禄山还是李隆基,又有几个人在乎呢?”

我想到那饥饿男子们围在宅门前,挤破头也要进来给自己耳后留个月亮刺青的模样,一时也无话可说。

“百姓终究是要口饭吃,道义之事皆是身后之事。我既生为武氏女儿,忠君的名声早已不要了。”

我从未见过残月为生父之死流过一滴眼泪,其实我也从未见过她为任何一件事情流过一滴眼泪,就连当年她松开我的手、从那小小暗门离开我时,虽然大声哭着,却没有一滴眼泪。我不知她究竟有几分思念我,又为我的“死”有过多少愤慨,我都不知道。有时我猜想她大概根本没必要思念像我这样的父亲,毕竟她成人的这十余年,我一刻也没陪在她身畔。父亲二字于她而言不过是似有若无的一个称呼,七岁之后,她已不在乎那样一个男子是否在她人生中了。

每每我从她提起此事时波澜不惊的言辞中感到她的漠然时,我都要回头怀疑她回到长安的动机。既然父亲是如此遥远无谓的亲人,他的仇又何必要陌生的女儿去报?

为报父仇果真值得她投诚安史之流么?

残月对正邪没有偏好。如此反复思忖过后,我猜测这才是症结所在。她心中没有正与邪之分。为办成事情,走哪条路都可,这就是她。

深春,潼关战事愈加吃紧,长安城内人人自危。残月手下武客随家族出逃了一些,但又编入更多本地男子,通算八百人,胡人在其中占据近一半。

五月将尽时,长安还是夜风阴森。这夜残月忽然要手下将门客统统召集到练武场去,我当然是难以安眠,残月却特意到我处来安抚我,叫我不必惊慌,替我稍稍整理竹席,走时将隔壁陆谦也一道带去了。这小郎君如今十五岁,精干沉稳。

我挪动至窗前,卷起竹帘向练武场上看去,那里竖起火炬无数,照得场上宛如白昼。天际一弯残月正悬,二十年前妹妹那随口吟出的诗句此刻在我耳畔恰如滚雷般响起——残月钩如锋,寒刃可屠龙。

落衡将自己比做蒲柳寄明台,却把残月这名字赐给我的女儿,要她手染龙血。我的妹妹死了还被赐谥贞顺,生前活得究竟多么小心翼翼呢?所幸武家女儿终究还有能自由生长的,这女儿此刻正站在高台上,底下是她的拥趸,随时为她迎战。

她等场上安静下来,昂声开嗓,这声音穿过整片练武场,直传到我卧室还清晰可闻。

“潼关陷落在即,长安不日将亡。我等拿下昏君人头,血刃佞臣,就在这半月间。”她顿了一顿,又道,“众君随我已久,此行去我与众君共生死存亡,我与众位都唤一个名字,从今以后,在场众位都是蚀月门徒!……”

底下一阵骚动,培育门客长达五年,武残月今日终于自立门派了。

残月不理会人群骚动,让陆谦搬来一把高椅,淡然坐下,让身边人把火把移近,好叫场上众人看清自己。陆谦上前,拂开她左耳垂发,掏出短刃在耳后留下一个月形刀痕,鲜血即刻便溅落在残月肩头。

月痕既成,底下也就鸦雀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