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四季青、蓝靛厂,程秀秀的厂子。
自从七奶奶和程秀秀举家搬迁到北平,就在四季青火器营落脚了。
经营被服厂,给北平及周围的驻军提供军需被褥。
上次一别,还是“桃花依旧笑春风”,四姨太带着他来北平向程秀秀借钱,现在已是“冬风劲疾满地霜”。
陈三爷不想再麻烦程秀秀,但眼下没办法,总不能推着汽车回天津。
只好依照程秀秀安排,将大绳拴在车位,由卡车拖着,一同去往蓝靛厂。
陈三爷手把着方向盘,百感交集,他本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,自幼家庭不幸,造就了他胆战心惊的状态,他特敏感,特在意别人的看法,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,他都能解读。
江湖的大风大浪,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,本质上,他还是一个自卑的人。
所有的大气磅礴、排山倒海,都是为了掩盖心底深深的自卑。
幼年的痛失双亲和贫苦生活,一辈子都没法弥补这种创伤。
小时候,他总是怯怯地对待周围的事物,贫困,让他没有自信,他甚至不敢走进一家饭馆、一个布衣店,因为他买不起,那里面的东西与他无关。
娘亲死后,他跟随了大流马。
沿街卖艺,也是被人当猴耍,冷嘲热讽,不停地摧残着他残存的自尊。
他极度聪明,又极度敏感,这种痛,只有沈心茹能慰藉,因为沈心茹心里早已植下了“人人平等”的理念,不恭维陈三爷,也不贬低,而是平等对待,沈心茹越是这样落落大方,陈三爷的自尊拾起来得越快。
如果自卑是一种病,那沈心茹就是一味药。
让这种骨子里的痛,得到了舒缓。
上次人家七奶奶喝酒的时候说了:“程家无福,错了过陈先生。”
这句话,得反着听,别迷迷糊糊的,以为夸赞自己呢,这是不想再跟陈三爷有任何来往!
陈三爷再也不想打扰七奶奶和程秀秀了。
但汽车没油了,不得不借力。
很快,来到了程秀秀的厂房。
车间里的灯亮着,工人们在加班加点制作被服。
程秀秀把陈三爷引领进财务室,关了门,开了灯,拿起茶壶,道:“先喝杯水。”
陈三爷接过来:“谢谢。”
程秀秀脸一红:“客气!我一会儿喊醒我娘,她还在休息。”
陈三爷忙道:“不必了!不要麻烦老人家了!我灌一箱油,马上返回天津。”
程秀秀惊讶地看着陈三爷:“你到底来北平干什么了?风风火火的!”
陈三爷叹道:“我不瞒你。杀人。”
程秀秀惊讶不已:“啊?杀谁?”
“铁良,铁蛋。”
程秀秀想了想,道:“铁良我认识,当年和你在我家做长工!铁蛋是谁,他弟弟吗?”
陈三爷摇摇头:“两个兔崽子,害我不浅!我得到消息,他们在北平一家赌坊,凌晨赶到,却发现他们走了!”
“去了哪里?”
“东北。”
程秀秀点点头:“两天前,山海关的日军撤了,关内关外可以通行了。”
陈三爷黯然点头。
程秀秀凝望陈三爷片刻,道:“你是越陷越深了。”
陈三爷又是深沉地点点头。
程秀秀怅然道:“你在上海,兴风作浪,屡屡登上报纸,我生怕你回不来了。”
陈三爷苦笑:“九死一生,菩萨保佑。”
程秀秀眉头紧蹙,叹道:“什么时候是个头啊?你不能总这么折腾下去吧?”
“没办法,等救回茹茹,我就带她离开。”
程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