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常替天启代劳批阅奏章,虽然自身没多少文化,却见过太多锦绣文章,也见过不少或自负或匍匐的新老进士,要说眼高于顶,丝毫不为过。
但此番亲耳听了重真的二诗一词,却仍然极为吃惊,禁不住仔细打量着底下这个少年,见他身如长枪般笔挺,一脸的云淡风轻,便禁不住轻轻点头表示赞许。
被好一顿狂怼的老儒生呆滞了好一阵,却仍然固执地摇头,对重真横加否认。
重真见状,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,怒声斥道:“九州生气恃风雷,万马齐喑究可哀。我劝天公重抖擞,不拘一格降人才。”
“好啊!好诗啊!”吴三桂眉飞色舞,以往处处找重真的茬,今次却丝毫不吝赞美之词,尽管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句。
“大胆……”老儒生像是抓住了莫大的把柄一般,眼冒精光,还待再行挑衅。
“还请公公为某等主持公道。”重真却已终于发出了愤怒的咆哮,少年人的清亮怒音,当即便将他老态之中仅存的一丝底气,也给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“你……”老儒生顿觉一口郁气憋在胸口,无比难受。
“我劝天公重抖擞……欲与天公试比高……说得好,说得好啊,哈哈哈……好说了,好说了,哈哈哈……”魏忠贤却没有理会他。
不知为何,竟还将这两句联系在了一起,反复念叨之后,大概是将自己当做了天公,竟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。
笑至动情之处,甚至还拍起了太师椅的扶手……
他这一笑,当即便带动起了满座宾客,也会心地笑了起来。
老儒生见状,立刻便也跟着赔笑起来,才只干笑了两三声,便已代入角色,笑得前仰后合,竟连半丝尴尬与羞恼都不再看得出来。
便连底下的少年拱拱手无声地说了声“佩服”,他也权当没看见。
如此修养,也当真是没谁了,重真由衷地朝他竖竖大拇指,心中也已结合他的位置,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。
当然,这不重要。
见魏忠贤一杯接一杯地似乎喝不醉,满堂儒生更是有着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气势,便大吼一声道:“好酒配英雄,公公,诸位大人,还请尝尝我边关浊酒,虽无法与诸位杯中之酒相比较,但胜在一个字——烈。”
说着,重真解下了悬在腰间的大皮囊,拨开塞子,做邀请状。
其余事先做足了准备的九人,当即也都有样学样,是以囊口虽小,浓郁的酒香仍汇在一起向着八方飘溢,须臾之间,便已酒香满堂。
“哦?”魏忠贤探出身子使劲地吸了吸鼻子,只觉得许久都未曾有过冲动的肠胃,发出了一阵期待的巨响,忍不住催促道,“快呈上来让老夫尝尝。”
重真举起酒囊,仰头往嘴里悬空灌了一大口,咽进肚里大叫了一声“痛快”。
才像个忍痛割爱,却又装作极为豪爽的酒鬼一般,将硕大的酒囊交到前来取酒的侍女手中,那重量倒让小巧的侍女双手微微一沉。
魏忠贤哈哈大笑,爱极了他的懂事,也爱极了他那豪迈的喝酒姿态,捧在手中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。
浓郁的酒味顿时令得唇齿生香,但是酒的狂野,酒的浓烈,酒的桀骜,也让他吃了一些苦头,差点儿便要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好在忍辱负重乃是他的本能,见满座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,便硬是将酒咽了下去,然后闭紧嘴巴将往上涌的酒意生生地憋了回去,重重地清了清嗓子,张嘴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吼道:“好酒!痛快!给老夫满上!也给诸位换酒!”
“公公,此酒虽烈,却要用大碗喝,才最为痛快。”重真又善意地提醒道,说着还滚动了一下喉结。
“好,换大碗。也赐这十位壮士人手一只大碗。”魏忠贤尖着嗓音,故作豪迈,从善如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