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大胜关定雁城。
这里是华国最北边的城池,是顾家军驻扎之处,也是与北戎交战的最前线。
六月的北境夜晚还是有些冷,此时顾家军营内主帐右侧的偏帐内,昏黄的油灯孤单地烧着,一个少年正抱着枪靠在桌边打盹。
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,脸上还带着些稚气,但也掩不住边境征战的疲惫。
帐门掀开一角,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提着还在滴血的长枪走进账内,他脚步极轻却又沉稳,带着夜里露水的寒凉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血气。
许是走动中铠甲的金铁之声在营帐中格外清晰,还未等年轻将领坐下,那少年已醒了过来,一把将长枪擎到手中作了御敌架势。
年轻将领并不在意,一闪避过少年因还未完全清醒有些迟钝的动作,次招紧随其后,长枪便已到了他手中。
少年被夺了兵器有些恼怒有些发懵,待看清来人,想拿回自己的枪又知道绝对得逞不了,顿时不好意思起来。
年轻将领看着少年的模样,有些好笑,又有些心疼,笑着将枪递还回去,又取了绢布擦拭着自己枪尖上的血迹:“警惕性还是差了些,若是敌军夜袭,等鞑子进了帐再清醒可只有被俘的份了。”
少年脸有些发红,但见年轻将领回来又开心的紧,忙不迭抓过桌上的茶壶倒水:“四哥,今晚鞑子可又来骚扰人了?”
顾辰逸接过茶碗一饮而尽,道:“有五个小队来偷袭,不到一个时辰就退回去了。”
“不过是北戎不想让我们安稳守城,使些绊子,借机拖成持久战罢了。”说到战事,顾辰逸的神情就严肃起来:“若是一般时候,他们敢这样就是自寻死路。可当下北境瘟疫一日不灭,咱们能上场作战的兄弟一天比一天少,胜负亦是难料。”
他顿了顿,又抬头问那少年:“小七,军医们研究治疗瘟疫药方可有进展?”
说到这个,被称作“小七”的少年有些灰心地低下头:“没有。军医们现在开的药只能勉强吊着染病兄弟们的性命,却于缓解症状并无作用。”
少年名叫顾杉,是顾辰逸的七弟,今年不过十五岁,还未取过表字。如今父亲兄长忙于战事,军中又因疫病人手奇缺,督促军医和城内郎中们研究药方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,每日在城内与军营药帐奔波忙碌。
顾辰逸托着茶碗的手紧了紧,又见顾杉这般沮丧,笑着伸手揉了揉他那头发有些乱的脑袋:“就算是瘟疫也终有办法解决,顾家的男儿可不能这么垂头丧气的。”
顾杉低着头任头发被自家四哥“蹂躏”,眼睛湿漉漉的,活像只白天在外面张牙舞爪累了,晚上回到家终于卸下防备的小兽:“四哥,今天三哥又吐血了,军医们拦着不让我进去,可我听他们说,三哥吐出来的都是发黑的血块了……”
“还有六哥,身上的伤口都……处理的时候晕过去好几回,军医都不敢细看了。”
顾杉每说一句,顾辰逸的眉头便锁紧一分,复又抓起布细细擦拭着长枪。
“四哥,之前跟着父亲、你还有其他哥哥上阵杀敌我从来没有怕过,可是今天,只是在一旁听着军医讲话,我却害怕的紧。”
“尤其是,尤其是,咱们刚出征时,三哥说三嫂嫂已经有孕两个月了,嫂子如今还在家里等他回去……”顾杉的声音里带上了呜咽。
顾辰逸望着七弟,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父亲失踪,大哥与五百精兵含冤牺牲时的自己,又想到已然染病的三哥辰遥与六弟辰遂,只觉得胸口发闷。
但他此时却不能再多安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弟弟了,他们兄弟都有太多的事要做,太多的责任要担,所以他们没有资格软弱。
这一点顾杉也很明白,他悄悄擦了擦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