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首慈乌诗吟咏完毕,房间中久久没有别的声音。
上官婉儿从女史手中接过一份录书,持卷细读良久,特别是那一篇《慈乌诗》。她之所以能够被收留禁中待诏听用,很大一方面的原因也是诗文方面造诣不浅,赏鉴更是最基本的禀赋之一。
诗篇乍一入眼,上官婉儿眉梢便忍不住微微一颤,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则是怀疑。故太子李贤诗作虽然不多,但她也曾欣赏过几篇,与眼前此篇很明显是截然不同的文义风格。
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解释,际遇的变化,心境的流转,都能造成文风的转变。而李贤命运则更是跌宕,堂堂的大唐储君成为被废黜外贬幽禁庶人,际遇可谓云泥之判,由此文风渐改,洗去藻丽,远于浮华,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抛开风格转变,这首诗问题还是不小,因情而入,由物及人,可以看到前半篇都是平铺缓进,平实且物情渐挚,但是当转入人身上时,则就变得跳脱紊乱,反复牵强,颇有拼韵强成之嫌,至于尾句请封曾参,更可谓意旨大脱,独成孤题,若是将之抹去,反而能够促成诗意的完整。
当然,若从单纯赏鉴的角度去品评这一首诗作,其实也是脱旨。
假定少年李守义所言都是真的,这一首诗的确故太子李贤伤感所作,那对寻常人而言由孝子悲物惭己伤情继而为先贤正声的牵强诗意,的确可以归为天家家事,意旨非但不脱,反而有了一个跳升,因为这是实实在在能够做到的事情。
上官婉儿反复低吟,思绪却已经发散悠远。
故太子李贤与太后母子积怨已是久远故事,她虽然不够资格涉事其中,但也曾经作为一个见证者,诗作后篇意旨的凌乱,更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个青春锐意的身影,在饱受挫败之后心境的崩坏与凌乱,他的彷徨与挣扎仍然跃在纸上,终究还是不得不低头,哀乞垂怜舐犊。
将纸卷轻掩,上官婉儿呵出一口气息。这是一首入情之作,而所述之情又是人间乖戾,远不同于寻常慈母孝子,推字观情,若非本就身在其中,谁又能够洞彻优劣?
她从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应是李贤所作,因为无论前篇的平实,还是后篇的凌乱,那都是感触之言,远非李守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阅历经深。若是寻人代笔,若能有前篇的水准,便绝不会有后篇的情意浮乱。
但就算是有了这样的认知,对于少年李守义是否真的魂游阴府、与其父历遍寒暑,上官婉儿仍持保留态度,因为这实在太离奇。即便有诗篇为证,也不排除是李贤临死之前口述子诵,留给儿辈乞活之用。
不过,上官婉儿态度如何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太后对此看法如何。
无论此事当中多少离奇,有了之前医官、宫婢的证词,再加上太医署医博士的作证,如今又有了少年李守义口述故太子李贤遗作,这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事情脉络。至于当中乱力怪神的玄奇,那不是凡人能够审断清楚的领域。
所以搜证进行到这一步,上官婉儿已经可以返回上阳宫复命了。
她也不愿再长时间的面对永安王,少年虽然看上去柔弱无害,但却让她有种心悸危险的感觉,这或者只是身为女人一种说不清楚的直觉,但也足以让她对少年李守义敬而远之。
只是在起身告辞,见到李守义一如此前送出那位沈博士一样姿态时,上官婉儿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,趁着女史们不曾注意之际,对李守义低语道“但得先王遗篇,余者无需多言。”
李潼听到这话,明显的愣了一愣,实在没想到上官婉儿居然会主动提醒自己。但不待他有所回应,上官婉儿已经疾行而出。
上官婉儿一行人离开之后,便再也没有别人来到此处。院舍外是当直的宿卫标立,院舍内则仍留有四名宫婢,应该是留此照顾李潼的起居。看来,在太后武则天还没有做出裁断之前,李